字体
关灯
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
    六 (第2/2页)

贤,难道还需要别人来教你具体的方法吗?”(《赠周莹归省序》)

        所以在王守仁那里,判断何为知行分离、何为知行合一,最要紧的指标其实是“立志”。只要志向坚定,有百折不挠的决心,那么哪怕一个人只读书、不实践,我们也不该说他知而不行,而是会晓得他现在读书一定是在为将来的实践做充足的准备,所以他现在读书与将来的实践是合二为一的,这就是知行合一。

        孔子有一句名言——“唯上智与下愚不移”,意即最聪明的人和最笨的人是不会改变的。这话很符合我们的常识,于是问题是,如果将一位“下愚”替换为周莹的角色,他该怎么知行合一呢?——王守仁的回答很直接:“上智和下愚不是不可移,而是不肯移。”意即“立志”无论对谁都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,最笨的人只要立志够坚,也一样可以做到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守仁的“知行合一”一定要和他对“立志”的强调结合来看,这个关键是为很多人所忽视的。如果缺少“立志”,“知行合一”就会变成一个绝顶荒谬的命题。

        让我们回到王守仁和徐爱的对话,王守仁解释说:“知是行的主意,行是知的功夫;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只要明白这层意思,那么哪怕只说一个知,也自然包含了行;只说一个行,也自然包含了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我们不考虑“立志”这个要素,那么依照上述逻辑,我们也可以说出生是死亡的开始,死亡是出生的结束,所以“生死合一”,那么我们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?薛定谔的猫总是让那些缺乏概率意识的人感到玄妙莫测,以上这段说辞同样可以使那些缺乏逻辑训练的人大惑不解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古圣先贤为什么都将“知”和“行”分开来说,王守仁并不认为这是出于常识的考虑,而是体现了古人是何等用心良苦:“古人之所以这样说,是因为世间有意中人,懵懵懂懂任意去做,全不会思考和反省,所以才要对他们说个知,这样他们才能行得正;又有一种人,整日只是耽于空想,全不去躬行实践,所以才要对他们说一个行,这样他们才能知得真。所以分说知、行,只是古人不得已而补偏救弊的说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前王守仁之所以要将自己证悟的心得一一验之儒家经典,待席书等人前来切磋讨论,自己也要在典籍里寻求验证,这一切的缘故,只因为在王守仁看来,所谓“知行合一”并非标新立异,而是早早藏在古圣先贤的话语之中,只是后人没有细加发掘罢了。以今天的眼光来看,这正是我在《隐公元年》里分析过的圆谎式的弥合方法,总少不得要有几分牵强附会的本领。

        让我们顺着王守仁的思路,既然古人本着补偏救弊的初衷,继续补偏救弊下去岂不是好,又何必要强调“知行合一”呢?答案是,因为现在又出现新的偏和弊了,有些人总要等到知得真了才去做行的功夫,结果终身不行,这自然也就意味着终身不知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守仁毕竟把世界看得太简单了。《庄子·则阳》有一段议论,说贤人蘧伯玉行年六十,每每曾以为对的后来却认为不对;天地万物复杂莫测,人们只晓得重视已知的东西,却不晓得凭借无知而知的道理。以今天的眼光来看,庄子这番话实在再高明不过,政治学、经济学所仰赖的正是无知之知。譬如市场经济原理、哈耶克的“扩展秩序”、英国政治传统里与大陆理性主义相悖的经验主义,莫不如此。即便只是在个体的人生里,“识迷途其未远,觉今是而昨非”也是每个人都有过的经历。对今天的已知不必奉为圭臬,不妨抱几分审慎存疑的心态,毕竟我们今天所信奉的,无论它到底是什么,都不会是终极真理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守仁却不这样看。他所关注的仅仅是道德,所以他的理由只要能在道德层面上说通几分也就足够了;他生活在价值一元化的时代,他相信儒家经典就是终极真理。那么,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,孝悌之道既是终极真理,而且明白易行,审慎、存疑根本无从说起,将孝悌之道不打折扣地付诸实施也就是了,只有做到了孝悌才是真知孝悌。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直接,任何人都可以一言而悟;凡是心存疑虑的人,都是被前人的观点拘束得太久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守仁绝不拘泥于文字,只要领会了古人为何将知行分说,那么说“知行合一”也罢,说知行分离也罢,都无所谓,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意思;如果不明白其中的“所以然”,那么就算接受了“知行合一”的说法,也无济于事。


记住手机版网址:wap.966xs.com
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