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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、妖怪祭 (第1/2页)

        藤原治信仰面躺在床上,呻吟不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痛苦地扭动着身体,紧咬牙关,牙缝间不时漏出阵阵呻吟,忍受着病痛的煎熬。枕边的灯火红红地映照在扭曲的脸上,使得那面孔越发骇人。高高隆起的肚子连衣缝都撑裂了,就快露出肌肤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头左右扭动着,双手和双脚也扭动不停。大概是极度痛苦,他不时地张开嘴,急促地呼吸几下,然后再次咬紧牙。

        几名随从围着仰面朝天的治信,仿佛都犯了一样的毛病,也都紧咬着牙关,歪着嘴唇。只有一人嘴角微微透出一丝快活的微笑。他并非治信的随从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一个老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老人坐在枕边,俯身看着治信说,“这次居然长这么大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头发,白胡子,头发像蓬乱的杂草,任其疯长。胡子似乎从没有修剪过,已经垂到胸部了。破烂的水干裹在身上,原本似乎是白色,现在已脏得连是什么颜色都辨不清了。周身散发着一股异臭,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。看样子像是乞丐,然而却不是。乞丐绝不会如此大摇大摆,也绝不会看不出一点卑躬屈膝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老人,便是芦屋道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碰上了我,你算是有救了。”道满对治信说道,“一般阴阳师和咒言师是无法驱除的。”他把手伸向治信的肚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请恕我失礼了。”说着,他解开治信的衣襟。膨胀得滚圆的肚腹露出来。肚中似乎潜入了某种生物,皮肤一动一动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满用手抚摩着肚子表面。“好了好了,我现在就给你解除痛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自信地微笑着,把放在身边的旧包袱拽过来,放在膝盖上解开。顿时,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臊味扑鼻而来。里面是个用茶色兽皮包裹的东西,道满毫不在乎地将其拿在手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、那是什么?”随从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生牛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生牛皮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活生生地把牛皮剥下来,然后做成的袋子。”道满若无其事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、什……”随从们的眼神变得惶恐起来。但道满似乎毫不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由于内侧还沾着血,我怕会把这位大人给玷污了,不妨事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随从们没有一个作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妨事吧?”谨慎起见,道满又重复了一次,用锐利的目光扫了随从们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、不妨事。”在道满的威慑下,随从们连连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满左手拿起生牛皮袋。留神一看,袋口已用长长的绳子扎住。他用右手拿住绳子的头儿,抬头看了看屋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,不错,那儿正好有道梁。”道满念叨着,站起身来,使劲把右手的绳子向梁上抛去,绳头绕过梁又落了下来。他抓在手里,调节了一下绳长,袋子便被吊在了治信肚子上方一尺多点的位置。袋子差不多能装进两颗人头,甚至还稍稍富余一些,不过现在是瘪的,让人无法看清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里面是不是装着东西啊?”一个随从怯生生地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还什么也没装。”道满说道,“接下来就会装的。”他坐了下来,盯着悬在眼前的生牛皮袋。“是时候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道满念叨着这些的时候,吧嗒一声,有东西从袋子底部滴到治信的肚子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一滴血。

        血落下的瞬间,肚皮眼看着痉挛起来。血像煮沸了一样,在肚子上形成许多泡沫,转眼间被吸了进去,消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,好。”道满高兴地叫着,“原来如此,果真如此。”他把手伸进怀里,摸出五根针来,针长六七寸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满将针拿在左手。这时,吧嗒一声,又一滴牛血从袋子底部滴落到治信的肚子上。或许是血都汇集到了袋子底部的缘故,吧嗒吧嗒接连滴落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满右掌按在治信肚子上,将血涂抹开来。随着手掌的移动,治信的肚子也一起一伏,剧烈颤动。刚一抹开,那血立刻就吸了进去。治信翻着白眼呻吟。围观者屏住气息,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差不多了。”道满说着,用右手啪啪拍打起治信的肚子来,“请忍一下。”说着,他右手捏住一根针,一下刺入肚脐下两三寸的位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干、干什么?”随从们大叫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忍一下,忍一下。”道满微笑一下,将剩余四根针衔在口中,然后抽出一根,噗地扎进肚脐上方三寸的地方,接着又在肚脐的左右扎了两根,于是,治信的肚脐被四根针围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满用右手捏住剩下那根针,左手手指按在针尖上,口中轻轻地念起咒语来。声音很低。究竟在念诵什么,没有人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治信的肚子颤动起来。但颤动的并不是整个腹部,仅限于被四根针围起来的部分。

        诵完咒语,噗的一下,道满把最后那根针刺入了肚脐。肚子的颤动和痉挛骤然停止。只剩下灯下那圆鼓鼓的大肚子,还有扎在上面的五根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马上就出来了,就出来了。”道满哼歌儿似的说着,用右手的食指尖触碰扎在下腹的针尾,接着又低声诵起咒语。这次的咒语似乎与刚才的不一样,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,随从们没有一个人能说清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满一面念诵着咒语,一面移动着指尖,接连触碰刺于腹部的针尾。每次针都会轻轻震动一下。下、上、左、右,他依照刚才扎针的顺序依次触碰下去,唯独扎在肚脐中的那根没去动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指尖在四根针的尾部触了几圈之后,忽然,道满把中央的那根针拔出,朝肚子上吹了口气。于是,治信的肚脐及周围眼看着就变成了黑色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瞬间,东西出现了。肚脐周围现出兽嘴一般的东西,似牙齿,像嘴巴。就在这时——

        又一滴血从吊在上面的袋子底部吧嗒落下。转瞬间,一个黑东西从治信肚子里飞出,仿佛在追逐落下来的血滴,扑通一声撞到袋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嗨。”道满似乎早有准备,立即从怀里取出一枚符咒贴到袋子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直干瘪的皮袋,此刻似乎装入了什么东西,眼看着膨胀起来。一凸一凸的,似乎有东西在里面拼命挣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咦……治信大人的肚子……”随从们惊叫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何时,治信的肚子像泄了气似的变得扁平,变成了普通男人的肚子,只是皮肤松弛而已。尽管不知它为何物,总之,一直待在治信肚里的东西似乎已被驱除,装进吊在梁上的生牛皮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了结了。”道满若无其事地说,然后站起身来,解开绳结,放下吊在梁上的皮袋,拿在手中。一直翻着白眼呻吟不止的治信一脸茫然,右手抚摩着自己变得扁平的肚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道、道、道满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了。”手拿袋子的道满俯身看着治信,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唔、唔唔唔……”治信直起上半身,依然在抚摩自己的肚子,“究、究竟是什么在我的肚子里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,想看一下吗?”道满将袋子伸到治信面前,捏住系好的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治信一下缩了回去,慌忙说道:“算、算了,不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是否曾在什么地方,对女人做过薄情寡义的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女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道满探询的目光在治信身上移动。“对您恨之入骨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是说,那个女人在恨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咒、咒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哪里的女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一点嘛,治信大人自己难道想不起来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,唔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数量太多了,想不起来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男女之事,原本不就是世之常事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说得也是。女人记恨薄情男人,也是世之常事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、什么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再过两三个月,类似的事情或许还会重演。到时候再叫我来吧,我还会给您驱除今天这样的附体之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道、道满……”治信可怜巴巴地望着道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男人可以随意甩掉女人,女人也可以任意憎恨男人——这随意和任意之间的事情,我可就管不着喽。”道满左手拎起皮袋,伸出右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给我说好的东西。”道满说道,“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名随从站起来,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。道满将纸包托在右掌上掂量一下,放入自己怀里。“搅扰了。”他低下头,举起左手中的袋子向众人晃了晃,“这东西就归我了,想必诸位没意见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谨慎起见,道满又重复了一次。没有回答。他只当对方是答应了,低下头得意地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。”说完,他走上外廊,下了楼梯,来到院子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月色啊……”道满把袋子搭在肩上,悠然而去,不一会儿便融入黑暗,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月光下,樱花树枝摇曳。微风徐来,一簇簇花朵把枝子压得似乎比平时更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瓣,两瓣,花瓣飞离枝头,在空中曼舞。但真正意义上的花谢,似乎还需等待数日。月光洒在樱花上,花瓣微微泛出一点青色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里是位于土御门大路上的安倍晴明的府邸。

        晴明和源博雅坐在木地板上对酌。

        晴明身裹一袭白色的宽大狩衣,背倚廊柱,以便观赏庭院右侧的风景。他竖起右膝,把端着酒杯的右肘支在上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肌肤如女子般白皙,嘴唇红艳,似涂了口脂。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,似有似无,若隐若现。他的唇边常常挂着这种微笑,仿佛将花香含在口中。

        美酒不时送至唇边,晴明却几乎不说一句话,只是悠闲地饮酒。博雅与他对坐,凝望着夜色中的庭院。樱花映入眼帘。

        木地板上,孤零零地放着一把酒壶。旁边端坐着身穿紫藤色唐衣的蜜虫,等两只酒杯变空,便用白皙的手取过酒壶,再度斟满。

        晴明本就细长清秀的眼睛似乎比平日更加修长,跟博雅一样,他也在欣赏樱花。两人身边点着一盏灯火,灯光在晴明白色的狩衣上轻轻摇曳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间的话语少得可怜。晴明与博雅似乎能够心心相通。

        博雅把酒杯送至唇边,啜一口酒含在嘴里,仿佛醉了一样,发出一声叹息。接着,他缓缓地把空杯放回木地板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多么美妙的夜晚啊……”博雅赞叹着。晴明将视线移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多么美的樱花啊,晴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晴明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能的话,我也真想变得像樱花那样,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”晴明的脸转向博雅。博雅似乎察觉到了。“怎么了?我刚才的话可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,并不可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到底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刚才的话很有趣,博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很有趣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刚才不是说,想做一回真正的博雅吗,正如樱花本就是樱花一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是,这又有什么,有趣之处在哪里呢,晴明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人,的确很难做回真正的自己啊,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人们总会以某个人为榜样,努力依照榜样的方式生活,却鲜有人按照自己的本来面目去生活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知为何,我非常喜欢樱花开放时的样子,还有它凋谢的模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该开的时候就开,该谢的时候便谢。作为樱花而开放,完成自己的使命后,依然能够作为樱花脱离枝头,凋零而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任你怎么看,它始终还是樱花。它只能像樱花那样开放,也只能像樱花那样凋谢。太完美了,樱花真的是在完美地做着它自己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想到这些,我也想像樱花那样,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妨想想看,晴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想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止是樱花啊。正如樱花以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一样,梅花不也在证明着自己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蝴蝶以自己的方式,牛以自己的方式,黄莺也以自己的方式,水也以自己的方式……它们都在做自己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博雅也以博雅的方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就别提我了,晴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会让我不自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有什么不好?这可是你先说的啊,博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先说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或许是我先开的口,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过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此打住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打住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跟你谈多了,不定什么时候,你就会说起咒的故事来呢。如此一来,今晚我的好心情就会化为泡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过,晴明——”博雅端起酒杯说道。不知什么时候,酒杯又被添满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最近这段时间,京城似乎净发生一些怪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怀孕的女人遭到诱骗,惨遭杀害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像有这么回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五天前的晚上,小野好古大人的府邸不就闯进了怪贼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,你说的是那些不偷盗的贼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,你也听说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些盗贼明明已经进了好古大人的府邸,却什么也没偷就回去了,你说的是这事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错。那件事发生之后,好古大人的身体似乎就每况愈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是不可思议,居然有这样的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博雅,关于这不偷东西的贼,你还有更详细的了解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倒是从好古大人那里听到过一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都是些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嘛,是这么回事,晴明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,博雅将五日前那个晚上的事娓娓道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五日前的那个晚上,睡梦中的小野好古被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快起来。”那声音说道。但当时的好古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快点起来,好古大人。”有人在摇好古的肩膀。于是,小野好古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事?”睁眼一看,睡觉前本已熄灭的灯火点着了。一抬头,忽然发现一个黑影站在身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歹人……”话还没有喊完,一件冷飕飕的东西便按到了脸上,好古只好闭了嘴。

        按在脸上的是刀。仔细一看,灯火映在刀身上,明晃晃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人?”好古低声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黑影发出一声赞叹,没想到好古居然如此沉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参议小野好古虽已年逾七旬,在承平、天庆之乱时,依然被任命为山阳、南海两道的追捕使,镇压了叛乱。

        贼人用黑布裹着头,挡着面,只留一双眼睛。“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好古慢腾腾地从床上直起身子,才注意到室内还有人。在灯火照不到的幔帐背后和墙角,还有一些黑影在晃动。一个,两个,三个……不知道那些影子究竟有没有呼吸,因为听不到任何声音。好古只是凭感觉知道那一定是人影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,好古想,府内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的男男女女加起来也有十几号人,如此贼人闯入,竟没有一个人察觉?抑或他们都被贼人杀了?

        “其他人呢?”好古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放心好了,都还活着。”影子说,“只是天亮前都不会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咦?”

        听影子如此一说,好古疑窦顿生。虽然不清楚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,但似乎可以确定其他家人都中了迷魂术。既然如此,他们何不连他也迷倒呢?如果是为偷盗而来,把他也迷倒岂不更好?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何贵干?”好古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找一样东西。”影子答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找东西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云居寺有样东西,应该是寄存在你这里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云居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应该不会忘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……”好古想了一下,接着答道,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可能没有。藏到哪里了?”面前再次架上一把利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就是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没有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说我到底为人保管了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盒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盒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,或是袋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盒子袋子的,内装何物?”好古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影子并不作答,利刃从好古脸上移开。“好吧。我家小姐会亲自问你的。到时候就知道你究竟是在撒谎,还是在说真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影子话音未落,庭院里就传来一个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吱嘎——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吱嘎,吱嘎,越来越近,是车子的车轴发出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吱嘎,吱嘎,吱嘎,声音越来越大。

        骨碌,骨碌,车轮碾压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吱嘎,吱嘎。骨碌,骨碌……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古向院子望去。眼前是外廊,对面便是夜色中的庭院,正沐浴在朦胧的月光之中。这时,车子的影子终于现出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一架牛车,拉车的却不是牛。一开始,好古将其错看成了一头黑色的牛。不过没有这种椭圆的牛,分明不是牛的样子。虽说有月光,终究是晚上,实在难以看清。但那绝不是牛的动作,它的腿要比牛多得多。

        车在庭院中骨碌停下。好古才看明白那究竟是何物。一刹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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